母亲今年已有七十,满头青丝早已被岁月染成了霜白,却仍执着地坚持在端午佳节前夕亲手包粽子。她那布满老年斑的双手,在糯米与粽叶间灵活穿梭,展现出与年龄极不相符的敏捷与熟练。我时常劝她:“今年就少包一些吧。”而她总是头也不抬,手指翻飞间,一个棱角分明的粽子便已经完成。
母亲包粽子自有一套章法,先取两片粽叶巧妙叠成漏斗状,再舀入一勺晶莹剔透、浸得发亮的糯米,中间嵌入一颗甜蜜的蜜枣或是酱香浓郁的肉块,继而又覆上一层糯米,最后三折两转,麻线轻轻一捆,一个粽子便稳妥成形。这手艺她已操练了五十余年了,从少女时在娘家初学的青涩,到后来为我们兄妹二人包粽子的熟练,直至如今,又满心欢喜地为孙辈们包起了粽子。
小时候,每至端午来临,母亲总在天未破晓之时便起身忙碌,将前夜精心泡好的糯米沥干水分,粽叶也洗得青翠欲滴、闪闪发光。我们兄妹二人挤在厨房门口,满怀期待地看着母亲如同变魔术般将一片片青绿的叶子幻化成一串串饱满诱人的粽子。那时,煤炉的火光映照在母亲慈祥的脸庞上,她鼻尖上沁着细密的汗珠,却浑然不顾。“妈,我要吃枣泥馅的!”哥哥嚷嚷着。“我要肉的!”我也不甘落后地喊道。母亲闻言,嘴角含笑:“都有,都有。”待到粽子出锅时,我的碗里总会多了一个肉粽,母亲早已将各种馅料的粽子数算得清清楚楚。
后来我离家求学,每逢端午佳节,母亲总会托人捎来一网兜香气四溢的粽子。同寝室的北方同学初见这青翠欲滴、形状独特的三角粽子,无不惊奇万分。我便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缓缓解开麻线,粽叶展开时那“嘶啦”一声清脆响动,让我像是听见母亲手指掠过叶面的轻柔声响。粽香在宿舍里弥漫开来,我仿佛觉得母亲就在我身边。
及至成家立业,母亲每年仍准时送来粽子。老公是北方人,初时不习惯这油腻的南方美食。母亲得知后,下一年的粽子里便多了豆沙馅的,还特意减少了猪油的用量。老公咬了一口,诧异地说:“这比点心铺里卖的还好吃呢!”母亲听了,眼睛笑成了两道弯弯的月牙。
三年前,母亲不幸生了一场大病,在医院里躺了半个月之久。我们都以为当年的粽子怕是吃不上了。谁知端午那日清晨,门铃骤然响起,打开门一看,竟是父亲拎着两大袋粽子站在门外。原来母亲刚能下床,便迫不及待地催着父亲买来材料,她在厨房指挥若定,父亲虽然笨手笨脚,但也包出了几十个粽子。那年的粽子形状各异、有的还漏了米,但味道却与往年一般无二。我嚼着微微发硬的米粒,喉头一阵哽咽——母亲是把配比写在纸上,让父亲照着做的。
今年我特意请了假,回家看望母亲包粽子。她的动作明显迟缓了许多,有时需要停下来思考一下,下一步该如何折叠叶子。粽子出锅时,满室飘香。母亲精心挑出最饱满的几个递给我:“带回去给欣欣吃。”欣欣是我女儿,最喜爱奶奶包的豆沙粽。我接过粽子时触碰到母亲的手,粗糙如树皮,却依旧温暖如初。临行前,母亲忽然喊住我,从厨房捧出一个小碗:“喏,这是你最爱吃的肉粽,刚剥好的,路上吃。”
我带着母亲包的沉甸甸的粽子,许多个端午的记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我忽然明白,母亲这五十余年里包的不仅仅是粽子,更是将时光、心意与爱,一层层包裹进青翠欲滴的粽叶里。她用这最朴素的方式,滋养了我们的一生。
粽香袅袅,在记忆里永远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