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父亲一周年忌日,我按捺住自己不念不悲。今天忌日又临,翻看老照片。父亲离世前几年,我生日都会收到他发过来我幼儿少儿的照片,父亲越老记忆力越差,但我们小时候的事情他总是记忆清晰并反复叨念。仿佛他记忆中,可以亲吻的那个熟睡中的孩子、可以抱着高高举起又轻轻放在肩头的孩子,那些孩童才是他真正拥有过的孩子。小时候我们住新州,父亲在那大工作。每当他回家时,我们几个孩子,总是排队轮流爬上他背,把他当牛马骑;排队坐在他的肚子,他学青蛙肚子鼓气起伏引得我们哈哈大笑。新州没有幼儿园、没有滑滑梯,但跟父亲一起度过的童年,记忆却是丰富饱满至极的。幸福的童年治愈了我的一生,哪怕在自认人生最艰难时刻,记忆中的父爱如潮水般涌入心头,拥抱并激励着我勇敢前行。
父亲是儋州北岸人,具有典型北岸哥豪爽的性格特征,我妈总说他北岸石头又臭又硬,因为他有精神洁癖,也不屑于隐藏他的喜恶。但他也有很多喜欢的人和事。他可以静坐一天伏案疾书,喜欢结交志同道合之友,所以他有很多忘年交。父亲年轻时放电影,儋州很多人不会普通话,看不懂电影,父亲就在电影公司开设一个配音组,组织配音员配儋州话覆盖上原来的普通话,这样就可以带到儋州各个乡镇丰富老乡们的文化生活。这活看似简单,实则不易,需要技术支撑。轮到来新州放电影的时候,我总是骄傲着,因为那个放电影的人他是我爸!小伙伴们总会抱着草席跑到舞台幕布后面躺着看电影,然后说解放军叔叔很厉害,会左手打枪!每当父亲出差回新州,妈妈会加菜;得知父亲回家的好友们纷沓而至,傍晚我家院子中,几张小竹椅围坐小方桌,一碟油爆花生米,来一道长鱼焖酸菜、再来个小海杂鱼煲、姜葱炒海蚬、芹菜炒泥鱼…我静坐一旁,看他们兴之所致筷头蘸酒,在桌上龙飞凤舞;看他们微醺唱诗: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 ,能饮一杯无?随着平仄韵律陶醉其中。晚霞照着凉棚的爬藤、墙院边的茉莉花香轻轻飘过,童年的我一边耳濡目染,一边看看能不能凑到桌边让父亲给我夹口菜!
学问上父亲孜孜不倦一丝不苟,处世却洒脱随性,教育我们钱乃身外之物,勿被金钱所左右。当年物质条件都不好,居陋室父亲也能书诗润墙:“东风点翠及天涯,浪击龙门是我家;不弃请来临下坐,天南海北伴清茶。”他还教我用儋州话吟唱,那时候的我也会摇头晃脑,念平仄仄平。哪怕我十六岁离开儋州求学至结婚出国,人在异乡为异客,然乡音不改。
记忆中的父亲对《新华字典》研究透彻,奇难杂字音和义他都懂。所以我不懂的字都会问他,总是被他嫌弃不学无术。有时候我发朋友圈,如果被他发现错别字,我会被他追着念叨到烦,觉得朋友圈又不是什么公众专业平台,不必太执着,可他的职业素养就是以严谨为本。他把我家取名“管他斋”,草书:“小楼容我静,名利任人忙”。笔名“夏贝格”字“牧坡”因为他姓羊,下贝村人。退休后他管自己叫“海府闲人”。父亲总说衣物乃遮体之物,干净整洁即可。钱要花在读书上才有意义,所以他一生的消费开支,买书居多。记得搬家的时候谈好的价格,民工在搬运过程发现我家书柜是书、地上垒书、床底下还是书。父亲主动给他们加钱,晚上请他们到外面吃晚饭。
父亲总是絮叨着让我读书,而我潦草应付着。直到我需要落笔成文时,才惊觉当年父亲逼迫我读过的书,哪怕记不起经典语录,却偷偷浸润了我的心。今晚这个特殊的日子,我彻夜难眠,提笔记录。耳边无限循环《似水流年》:
望着海一片 满怀倦 无泪无言
望着天一片
远景不见 但仍向着前
心中感叹 似水流年
留下只有思念 一串串永远缠
浩瀚烟波里,我怀念 怀念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