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儿子用手机定预制菜宴席时,我突然想起了1987年冬夜的那场乡宴,柴火灶台上翻滚的不只是食物,更是一个族群用美味对抗漂泊的史诗。在我童年的记忆深处,最开心的就是吃丰收了。吃丰收是我家乡的方言,其实就是吃酒席的意思。现在网络购物方便,手指印一点,好吃的东西琳琅满目。但在我们出生的80年代,物质还是相对匮乏,每次家乡有人办宴席,有好多美食,就欢天喜地。
主人在自家摆席,通常会自己去采购新鲜食材,请当地家乡厨师现煮。而如今的餐饮业,为了缩短出餐时间、降低人工成本、提升运营效率,使用预制菜的普遍率很高。社会不断进步,也有些人认为预制菜缺乏锅气,少了以前传统宴席的烟火气息。
在宴席的前一天午饭后,就要先用砖头搭好3—5个的大灶头,准备好柴火,我记得办席的分工也是很分明的,还有人专门负责添柴火。接着就是搭棚子、摆桌椅、备料,还有各种洗洗切切。以前是那种临时搭的露天厨房,里面有两个很高很大的木架子,那时我个子还小,够都够不着。每个木架子,至少有10层左右,每一层都放一个又大又圆的簸箕,每个簸箕都分门别类的放着不同的美味食材,看得我口水直淌。
由于厨房是露天的,会安排几个人通宵看守,有时恰逢冬季,寒风刺骨,北风裹着松枝燃烧的噼啪声撞进帐篷,守灶人蜷在火光边缘,指尖摩挲着冻硬的围裙。油锅渐沸的滋滋声混着花生香气漫过旷野,与十里外墟场的山歌遥相应和。
第二天正午,吃席的时间到了,爸妈回来领我去吃席。这次宴席掌勺是炳叔,他总叼着竹烟斗,他抡炒勺的右臂有块烫疤,据说是学做烊鱼时油星迸溅的“勋章”。他盯着逐渐发黄的面糊突然低吼:“火再旺半寸!”学徒慌忙添柴,油花霎时绽成金菊——这分寸,他用了三十年丈量。
那时的我不懂,为什么炳叔做完最后一道什锦,总要对着空灶台发会儿呆。直到多年后看见拆迁中的老祠堂,才明白他凝望的,是随时光流逝而坍圮的“规矩”。
我的家乡龙岩是一座拥有着千年历史文化的古城,也是客家文化的重要发源地。在这里有着独特的人文景观以及独特的饮食文化。说起我们这的传统菜肴,道道都是经典美食,发财太平宴、鸡卷、酥肉、烊鱼、什锦、猪脚、槟榔芋、萝卜焖牛腩、笋干扣肉、牛筋汤、蒸姜鸡、糍粑、海参鲍鱼、八宝饭……说到这,唾沫星子都四处飞溅了。 “不出烊鱼什锦,不成宴席。”这个说法一直根植于老一辈人的思想里,但凡摆宴席,一定不能少了烊鱼和什锦这两道菜。这两道菜的做法也很考究的,所谓的“烊鱼”,源自于客家人“以形补缺”的生存智慧,在南迁途中,难获鲜鱼,故使用肉糜塑形寄托“年年有余”,用油炸工艺更利于山野跋涉时保存食物,将颠沛化作舌尖的永恒。“什锦”这道菜,已经有400多年的历史了,它是一种甜品,为了方便保存,外皮由一层薄薄的蛋皮包裹而成,这个蛋皮制作是有相当难度的,要做到蛋皮薄而不破,非常考验手艺人的经验。薄如蝉翼的蛋皮里面包裹的是肥肉丁、白糖饼子、冬瓜条、山橘子、油葱、花生米等,咬一口下去,满口流芳。什锦寓意着甜甜蜜蜜的幸福生活,也体现了客家人勤劳俭朴的传统美德。
随着社会的飞速发展,如今扫码即达的宴席,却少了守夜人的呵气成霜,那些在灶火中淬炼的生存智慧,是否也随着预制调料包消散在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