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三娘娘家院子里的山楂树开出了小白花。山楂树下,大燕回来了,在房檐下筑起了巢。
阳光晴好,三娘娘把炕上的被褥从一头卷起来,卷成一个圆筒,然后夹在胳肢窝下出了门。晾被子的铁丝拴在朝阳的场院里。三娘娘一只胳膊夹着被褥卷,一只手推开院门,然后冲屋里喊一嗓子:秋葵,看好门呀!
“娘,我要吃山楂葫芦。”十岁的秋葵,从屋里探出头,一只手塞在嘴里,口涎横流。
“嗯,等结了山楂娘给你做。”三娘娘应着。秋葵三岁时高烧烧坏了脑子。秋葵就爱吃糖葫芦。天天要。
春风轻轻吹,山楂树摇落了满地小白花。花落以后,树上挂满了绿嘟噜,等到绿色褪去,变成深红的小圆球,风吹山楂树,像一树的风铃儿叮当。
秋葵站到树下,手指头使劲往喉咙里伸,嘴里呕呀有声,眼泪口水直流。
“娘,山楂结了,俺要吃山楂葫芦。”
“再等几天,山楂红了娘就给你做。”三娘娘拉秋葵去洗手。
屋檐下的大燕窝里传来啾啾的声音,小燕孵出来了。大燕夫妻在院子里穿梭,衔来虫子喂儿喂女。三娘娘给秋葵擦净手,塞给他一块糖。秋葵咧着嘴笑了。
“春生,带秋葵出去玩一会吧!等山楂熟了娘娘多给你做山楂葫芦。”三娘娘央求我。秋葵傻,没人愿意跟他玩。三娘娘经常拿出零食央求周围的孩子带秋葵出去玩一会。
村里半大的孩子很多,有的孩子稀罕这点吃的,就带秋葵出去玩。但多数是几个孩子捉弄他。不是把他推到泥坑里,就是扒了他的裤子,要不就是给他抹一脸灰。秋葵傻,也不恼,哈哈笑。
回家时候,三娘娘就叹着气,给他洗洗擦擦。有时候孩子们很过分,玩游戏几个人打秋葵自己,他的脸上身上就经常有伤。这时候三娘娘就会哭。边哭边骂那些孩子。但过不了几天,她又拿出好吃好喝地央求别人了。
经夏至秋,山楂在秋葵的注视下,一天天变红变大变得饱满了。这时候,嘴馋的孩子会摘一两个解馋,结果自然是又酸又涩又麻嘴。
直到九月底,暑气尽退。找个清凉的好天气,三娘娘会跟秋葵一起,从枝叶丛里摘下小灯笼似的果子,洗净晾干,然后穿在竹签上。再在大锅里熬一锅糖水,等锅底糖水冒泡儿时,把山楂签放进去转一圈,糖葫芦大功告成。
熬糖水的时候,烧火的总是秋葵。这时候的秋葵很听话,脸儿洗的干干净净,烧的火不急不躁,总是恰到好处。三娘娘蘸一串,他递一串。一串串山楂葫芦并排躺在面簸子里,一个个油光锃亮,闪着诱人的光泽。
吃第一串山楂葫芦的也一定是秋葵。他小心翼翼举着硕大的山楂葫芦,站在街门口。许是山楂葫芦的香甜味随风穿堂入户,许是秋葵的咂嘴声惊动了别人,很快,三娘娘家门口就聚满了小孩子。
“三娘娘,我也想要一串。”狗蛋怯生生,哈喇子都流到了脖子上。
“那你以后会带秋葵出去玩吗?”
“会!肯定会。”
一边站着的卫东急了,“你上次把毛毛虫放到秋葵头上呢!你忘了?”
“俺没有。前天是你把秋葵的鼻子弄破了,俺亲眼看到的。”
………
批斗会没完没了。
但每个孩子最终都会许下不一定实现的诺言,然后心满意足地吃到三娘娘的山楂葫芦。厚厚的糖衣又脆又甜。酸酸甜甜的山楂葫芦,含在嘴里甜在心里。
秋天,天高云且淡,雁行排成人字飞向南方。原野上,秋风扫过大地田野。举着糖葫芦的秋葵在沟壑间奔跑,和小伙伴们追逐打闹,赢了就让他吃一个山楂葫芦。吃亏的总是秋葵,他的山楂葫芦总会被别人以最快速度哄走。然而,他笑得好开心呀!
而糖葫芦总有吃完的时候,这时候山楂树都落尽了叶子。后来雪花会飞了,雪落后是年。年过后,春风又会来,山楂树又要发芽,又要开白色的小花,大燕又要回来了。秋葵还是会眼巴巴地问三娘娘。
“娘,俺想吃山楂葫芦。”
“好,等山楂红了,娘就给你做。”
三娘娘总会这么笑眯眯地说……
四十年过去了,三娘娘早已经去世了,秋葵后来去了敬老院。
大燕每年都在三娘娘的旧屋檐下垒窝筑巢。那棵山楂树老了,没人采摘施肥,果子也越结越小。但它的花,总是那么多,白花花开一片呀!
我们痴痴地在山楂树下站着等着,等它给我们结一树的山楂葫芦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