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坡湖镶嵌在东坡书院的门前广场上,如今已经成了进入东坡书院游览的必经之地。这里有苏东坡的遗踪,在这里,东坡湖曾用它的恬然、朴实、幽静,解疗苏东坡那颗孤独、落寂、忧郁的心,抚平了苏东坡内心无数道伤痕,激发了苏东坡晚年的创作热情,苏东坡一生最后靓丽的转身、成功地“突围”,与它不能说一点关系也没有。
走近东坡湖,展现在我们面前的,与其说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湖,不如说是一幅风光旖旎、朴实无华的田园画卷。它徐徐地展开在东坡书院的面前。站在湖边,只见树木葱茏,繁花点点,环绕着一湖清浅碧绿的秀水,水榭亭台掩映在翠树丛中,让秀美的景观平添了几分韵味。湖面上,波光潋滟,满是簇拥在一起的荷花,翠绿的荷叶,亭亭玉立,在微风吹拂下,轻轻摇摆着婀娜的身子,犹如仙子一般,迎接八方来客;在花开时节,素洁的荷花散发出淡淡的幽香,混杂着泥土的芬芳,沁人心腑,令人赏心悦目,心旷神怡。连贯南北的曲桥横卧在湖面上,矫健的倒影宛如扭动身子的长龙,搅动了一湖清静;沿着曲桥行走,披着一身清幽的芳香,七转八拐,来到东坡书院山门前,迎面看到的是伫立在门前的一株显得苍老古朴的大树,还有山门上方的“东坡书院”几个大字。
据考证,这株垂暮之年的古树,名叫“滑桃树”,属大戟科乔木,主要分布于亚洲南部、东南部热带地区和我国云南、广西、海南。它是儋州的“老市长”陈荣选亲手栽种的。明万历二十三年(1595)陈荣选任儋州知州,历时五年。在任期间,捐资重建载酒堂,增建载酒亭、钦帅堂,刻钦帅泉碑,他对东坡书院发展建设的历史功劳,就像这株古老的滑桃树一样永远屹立在东坡书院。这样算来,古老的滑桃树已经有400多岁了,它见证了东坡书院的岁月沧桑。
山门上方匾额的“东坡书院”几个大字,沉雄强劲,有苏体风韵。落款是张绩。张绩是儋州人,清代嘉庆举人,曾历甘肃古浪、清水知县,后转任岷州知州、文县知县,有政声。无愧是深受过东坡遗风的熏陶,连书法都追随东坡的风格。张绩不仅是著名书法家,东坡书院里匾额的“载酒亭”“一代传人”也都是出自他的手笔,他还是儋州山歌能手,在民间有“歌王”的称号,至今他创作的一些山歌,还在民间传唱,成了儋州山歌的经典。
除此以外,东坡湖四周给人的感觉都是新鲜的,连东坡书院的山门也是10多年前仿民国二十三年(1934),国民革命军独立团团长王定华全面重修东坡书院时的模样重建的。唯有古老的滑桃树和由张绩书写的“东坡书院”,才让人感到眼前的田园风光蕴含几分古朴沧桑的韵味。
东坡湖原本是黎子云别墅前的水系景观。绍圣四年(1097)七月,苏东坡贬居儋州,不久后在军使张中的引见下,到黎子云家中“坐客”,并被黎子云相邀在这里垂钓。苏东坡在居儋期间的《和陶田舍始春怀古二首(并引)》诗中曾写道:“居临大池,水木幽茂。”“呼我钓其池,人鱼两忘返。使君亦命驾,恨子林塘浅。”那个时候,在苏东坡的眼里,这里仅仅只是“大池”、水比较浅的“林塘”。即便是这样,与杭州、惠州西湖有过不解之缘,站在长江边上高唱过“大江东去”的苏东坡,在内心深处依然对此感觉到非常亲近和满足。眼前的田园风光,以及在此“躬农圃之劳”“室迩人自远”的黎氏兄弟,不仅消融了苏东坡初到儋州时“淡然无一事,学道未至,静极生愁”的不适感,而且他还希望“借我三亩地,结茅为子邻。鴃舌尚可学,化为黎母民。”(苏轼《和陶田舍始春怀古二首(并引)其二》),并在自己囊中羞涩的情况下,毅然参与“醵钱”造屋,建造载酒堂,以文会友,传播中原文化,北归时已经俨然把自己当作“儋耳民”了。
苏东坡真是个不可救药的“乐天派”。他说自己,“吾眼中无一个不是好人。”他更为幽默风趣的说法是,“吾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陪卑田院乞儿。”如此率真可爱的苏东坡,我想在中国漫长的文化史上也是绝无仅有的。只要有事做,有人交往,能给他人快乐,就是医治他内心伤痛的灵丹妙药。有人说,是中国文化铸就了苏东坡的伟岸。然而,我们不可否认的是,在中国文化历史长河中是苏东坡耸起了一座令人仰止的高峰,而这又与他在儋州“九死南荒”的“奇绝”经历密不可分。苏东坡因率真自适,所以他能穿越社会各阶层,洞察各领域,以伟岸之躯融入茫茫大地,既汲取能量,又广施悲悯。也就是从在黎子云家“钓其池”这个时候开始,苏东坡找回了自己,“人不堪其忧,公食芋饮水,著书以为乐,时从父老游。”(苏辙《亡兄子瞻端明墓志铭》)仅仅居儋三年,他克服“资养所给,求辄无有”的困难,全然不顾政敌强加给自己的“贬官”和由此带来的种种内心上的煎熬,给中国文化历史留下了丰硕辉煌的成果,而且文风“渐老渐熟,乃造平淡”,受到了后人的推崇。
据当代苏学专家研究统计,东坡居儋作诗130首(其中“和陶诗”58首),词4首,文145篇(其中,杂记79篇,海外史论16篇,信札43篇,赋5篇,表2篇),以及学术著作《东坡书传》《东坡易传》《论语说》(俗称“三书”)。“和陶诗”和“三书”,被晚年的苏东坡视为平生骄傲,对此他非常自信。在儋州和遍陶渊明的诗后,他在给弟弟苏辙的信中说,“追和古人,则始于东坡。”“三书”写成后,他给友人的信中也说,“某凡百如昨,但抚视《易》《书》《论语》三书,即觉此生不虚过。”并抚卷自言:“今世要未能信,后有君子当知我矣。”(苏辙《亡兄子瞻端明墓志铭》)。大文豪超越时空的预言,绝不是随便说说而已的。
更为重要的是,苏东坡以自身无与伦比的人格魅力和璀璨夺目的文化影响力,自适随性的感染力,开化了一方,“转化其风俗,变化其人心”(王国宪《重修〈儋县志〉叙》),从此儋州乃至海南“听书声之朗朗,弦歌四起”(同上)。“宋苏文公之谪居儋耳,讲学明道,教化日兴,琼州人文之盛,实自公启之。”(清·戴肇晨《琼台纪事录》)这是后世人们的共同心声。
东坡眼中“大池”,后来被人们称为“东坡塘”,苏东坡与这片水系景观永远地连在了一起。再后来,“塘”被人为地填了,变成了“田”,金波稻浪取代了“水木幽茂”,但人们还是习惯把这片水田称之为“东坡塘”。昔日的景观没了,儋州黎民百姓心中的苏东坡却永远不可能磨灭。大约10年前,这里又被重新开挖,并进一步扩大,成了如今的“东坡湖”。毋庸置疑,它肯定是无法与杭州的西湖、惠州的西湖比拟的,但毫无夸张地说,不论是风景还是规模,都已经是旧貌换新颜了。大概人们知道苏东坡在杭州和惠州都偏爱西湖,在东坡居住过的儋州也应该有一个湖吧,让东坡高洁的灵魂永远尽享那份恬然、自适,不再受到颠沛的袭扰。
站在东坡书院山门石阶上,我引颈遥望,这时一阵清风吹过,湖中荷叶摇动,好似东坡缓步低吟走过,斜阳洒落一身黎庶装扮的身影……,卷起了阵阵荷韵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