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坡书院有件文物,堪称镇院之宝,那就是“坡仙笠屐图”。到东坡书院寻踪游览,一定不要错过机会去目睹这一珍贵文物的真容,聆听其后蕴藏的动人故事。
走进东坡书院头门,经过飞檐拱顶、样式古朴的载酒亭,拾级而上进入载酒堂,在载酒堂内后门右边墙壁的内壁上镶嵌的一幅黑底白色线条的石刻便会映入你的眼帘,这就是著名的《坡仙笠屐图》。石刻高0.6米、宽0.46米,画面不足0.3平方米。只见在尺寸其实并不是很大的黑色大理石画幅上,白色简约的线条勾勒出苏东坡恬然自适的形象,栩栩如生;画面上方镌刻明代洪武十年(1377)仲春宋濂的题跋:“东坡在儋耳,一日访黎子云,途中遇雨,从农家假笠屐着归,妇人小儿相随争笑,群犬争吠。东坡曰:‘笑所怪也,吠所怪也。’觉坡仙潇洒出尘之致。数百年后犹可想见。”还有画图石刻重刻时间和图章。画图以人物形象和书法文字构成,迎面扑来的是浓浓的古韵味;黑白衬托,简洁明了,给人清新洁净的感觉。
驻足细品,我们仿佛看到苏东坡头顶斗笠,脚着木屐,双手提着衣袍,摇摇晃晃,悠然自笑地微弯着腰向我们走来。那是苏东坡谪居儋州后,第二年的一天,东坡翁从州城南边的桄榔庵到位于城东的黎子云家做客,在载酒堂与黎子云兄弟和当地士人谈诗论道,请益问奇。在回家的路上,天公好像与这位生性幽默的文化大师开玩笑,突然下起了雨。苏东坡只好途中向附近的农家借来斗笠和木屐,沿着牛屎,摇晃着继续走向回家的路。没有穿过木屐的苏东坡,走起路来,神态显得滑稽、逗人。路边的妇孺捧腹大笑,忍俊不禁;玩耍中的儿童,口吹着葱叶一路相随,连家犬也欢声追逐,场面好不热闹。把苏东坡自己也逗乐了,他自适地说道:“莫作天涯万里意,溪边自有舞雩风。”这哪里是曾位居翰林学士、担任过多地太守的国家高级官员,也不像是个学识渊博的大学士,更不曾看出丁点千里投荒、“九死南荒”的悲切,分明就是隔壁邻居一个儒雅、善良、可亲的老翁。此刻的东坡翁已经完全把自己当做了“儋耳民”。
这是一个发生在东坡居儋期间的真实故事。它一时在儋州广为流传,传向中原,传遍海内外,穿越千年。
儋州东坡书院的《坡仙笠屐图》就是根据这个故事创作的。可千百年后有人对东坡笠屐故事的真实性提出了质疑,认为故事是虚构的,那么“笠屐图”所反映的就是一个神话传说。然而,历史就是历史,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其实,这个故事体现了苏东坡不畏艰辛,始终以一颗炽热的心和坚韧不拔的意志坚守“民为邦本”的政治主张,始终以自适恬然的生活态度坚守节操,以人为善,奋励当世的精神。苏东坡居儋三年,不因贬谪而颓废,不视自己为“罪臣”而自暴自弃,最终成就了他在中华文化史上的光辉而完美的形象。
苏东坡在儋州为传播中原文化,以诗书化人,“转化其风俗,变化其人心”(王国宪《重修〈儋县志〉叙》),“时从其父老游,亦无间也”(苏辙《亡兄子瞻端明墓志铭》)。这不是后人杜撰的,而事实上他就是这么做的,在他的居儋诗中也是这么记述的。我们从苏东坡居儋时创作的《被酒独行,遍至子云、威、徽、先觉四黎之舍三首》等诗中,依然能真切地感受到他与黎子云兄弟和符林、王霄等人的亲密友情。东坡笠屐故事,最早有文字记载的古籍是北宋周紫芝的《太仓稊米集》(卷七),以后南宋费衮的《梁溪漫志》和张端义的《贵耳集》,以及明万历年间编撰的《广舆记》都有相同的记载。这些典籍正是高度认同苏东坡的这种高尚品格,才将这一故事代代传唱。东坡笠屐故事的真实性是毋庸置疑的。当然,艺术来源于生活,但作为一件艺术作品是允许在真实的基础上夸张的。
东坡书院的《坡仙笠屐图》最早是由时任儋州学正的刘凤辉,于清代光绪五年(1879)从惠州仿制回来经镌刻后镶嵌在载酒堂内壁上的。笠屐图中题跋就有“光绪五年己卯仲冬重镌”的字样。“文革十年动乱”,在“破四旧”中东坡书院惨遭破坏,大量文物损毁丢失,《坡仙笠屐图》也未能幸免一难。造反派将其砸得四分五裂,丢弃在杂草丛中。在载酒堂的中和二小的张绍煌老师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他不忍这一珍贵文物损毁丢失,不忍人们对苏东坡的景仰之情遭受亵渎,悄悄地将被毁坏的《坡仙笠屐图》碎片逐一捡回秘藏于家中。时间可以无情地流失,但苏东坡在儋州百姓的心中虽历经千百年,却永远也不曾被遗忘。改革开放拨乱反正,苏东坡也得到了“平反”。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大规模修复东坡书院时,张绍煌老师将秘藏的文物交还东坡书院管理处,有关人员经拼凑修复后重新拓印、镌刻,才有我们今天看到的镇院之宝。
《东坡笠屐图》从宋至今,版本极多,流传甚广,我国四川眉山、湖北黄冈、广东惠州、江苏徐州等东坡遗址和台湾故宫博物院,以及日本等国都有它的身影。儋州东坡书院的《坡仙笠屐图》就是其中之一。据考证,《东坡笠屐图》的首创者为宋代著名的画家李公麟,儋州东坡书院的《坡仙笠屐图》没有画作者的署名,据说是由钱选所作。李公麟,字伯时,号龙眠居士,北宋著名画家,是苏东坡的好友,以苏东坡为题材写过“东坡五相”,其中《东坡笠屐图》《东坡与春梦婆》是李公麟晚年抱病为落难天涯的苏东坡画的。钱选是宋末元初的著名画家,他的人物画像技法是学李公麟的。据有关专家分析比对,儋州东坡书院的《坡仙笠屐图》东坡造型与李公麟的《东坡笠屐图》极为相似。其实,钱选还有另外一幅已被确认是由他所作的《东坡笠屐图》。
以苏东坡居儋期间的笠屐故事为背景创作的《东坡笠屐图》,由于跨越宋、元、明、清直至现代,年代久远;期间各个朝代都有不同风格的精美作品存世,版本众多,琳琅满目,各具特色。然而,对谁是首创这个问题,部分苏学专家在苦搜穷索、详尽论证中莫衷一是,众说纷纭。不过好在历史自有公论,在大量史料的佐证下,李公麟是历史上第一个创作《东坡笠屐图》的,这一论断今天在苏学界已经被普遍认同。
据不完全统计,从宋代到现代,分别不同著名画家创作的《东坡笠屐图》共有150多个版本存世。但不管多少个版本,是谁创作的,都离不开东坡在儋州“遇雨借笠而归事”,都是东坡豪纵飘逸、睿智洒脱、笑对人生的野性形象。
一个朝廷贬官的韵事,经历近千年风霜,依然被人们津津乐道,代代流传至今,这在中华文化发展历史中是极为罕见的。站在儋州东坡书院《坡仙笠屐图》前,我驻足凝思,突然明了:《东坡笠屐图》凝聚的不正是自古以来中国士人重义守节,“为天下,济苍生”的嶙峋傲骨吗!“人间不可无一难能有二的”苏东坡就是他们这群人中最完美形象的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