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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前的榴花又开了

  庭前的石榴花又开了,轰轰烈烈,如火如荼,开得满树光华,开得我心亦惊动起来。

  这石榴树是祖父种下的,当年还不过是一棵瘦小的树苗,怯生生地立于墙隅,弱不禁风似的。祖父每每踱步到院中,总要在它面前停驻片刻,伸手摸一摸它干瘦的躯干,眼光里透露出一种难言的期许。我那时年纪尚小,不解其意,便也学着祖父的样子,踮起脚尖去够那小小的枝桠,目光里只好奇着它何时能结出圆溜溜的果子来。

  岁月在树根下悄然盘旋,树苗终于长成了大树,枝条渐渐伸展开来,舒展着,竟遮蔽了大半个院子。树影之下,便成了我的乐园。每至榴花盛放时节,我便常蹲坐于树下,仰头看着那千朵万朵压枝低的红艳,花朵儿红得如血如火,如朝霞晚照,于风里摇曳着,灼灼其华,甚至映得树下我的脸颊也泛着微红。

  石榴花开了又谢,谢了再开,日子也就在这花开花落间悄然流淌着。我渐渐长大,也愈发被那艳红所吸引。终于有一次,我按捺不住心头的好奇,趁着大人不在,爬上了树干。手指刚触到一枚沉甸甸的石榴,想往下拽时,却被树干上的尖刺猝然刺中。血珠瞬间沁了出来,滴落下来,恰恰落在树下青石板上,宛如一朵小小的、新绽的石榴花。我吃痛之下急忙松手,石榴果应声坠地,皮裂肉绽,籽粒迸溅了一地,红艳艳的汁水像血一般流淌开来。恰在此时,祖母循声而来,见状只无奈地笑了笑,却并未责备。她转身回屋取出药水,一边为我包扎,一边轻声说道:“这石榴树啊,花红籽多,果实却酸涩,枝条还带刺,看着好看,摸起来可扎手呢!”

  我幼时体弱,常闹肚子。每每此时,祖母便剪下几片石榴叶子,或摘些青皮石榴果,煮水给我喝。那水味道极苦极涩,我总是不愿下咽,可祖母却端着碗站在旁边,轻声细语地劝慰着,耐心地等我一点点喝完。她常说:“这石榴树啊,叶子和皮虽然苦,却是治病的良药呢。”那苦涩的滋味至今仍留在我舌根深处,可祖母的话语,连同她站在树下的身影,竟也仿佛变成了一种药引,治愈着我后来人生中那些更为深长的病痛。

  后来,祖母病重卧床,院子里的石榴树竟也显出几分萧条来。那年花开得似乎格外迟,也格外稀落。祖母最终是在五月末离去的,出殡那天,我偶然抬头,竟发觉树上不知何时竟悄然冒出了几朵零星的小花,怯怯地躲藏在浓密的绿叶后面。它们于风中轻轻颤抖着,那般羸弱,那般孤寂,仿佛竭力想挽留什么,又像是为祖母献上最后一点微薄而无声的哀婉。那一刻,花朵的怯弱与天地间的肃穆无言相对,那花红竟似凝固的泪珠,悬在时间尽头——它这沉默的祭奠,仿佛比任何喧响的哭泣都更刺穿人心。

  自祖母走后,石榴树似乎也渐渐显出老态,枝干不再如从前那般硬挺有力,树皮也愈发显得干枯龟裂,仿佛在岁月里渐渐耗尽了元气。然而每年五月一到,它却依旧固执地开出花来。花朵依然如火焰般红艳,依然灼灼燃烧在枝头。纵使树干日渐粗糙皲裂,可那枝头的红焰,却一年也不曾缺席过。这老树,竟似将全部的生命力都攒聚于这每年一次的绽放里,那火红的花朵,便成了它苍老树干上一年一度,最倔强的宣言。

  前年冬天,天气异常寒冷。石榴树终于抵挡不住,被冻死了大半边枝干。看着那干枯的枝条,我的心沉沉地往下坠去,以为这庭前的一抹红霞,终究要熄灭了。

  然而,生命竟有难以想象的坚韧。前些日子,我忽然在墙角发现几株新绿的嫩苗,它们倔强地从老根旁钻出地面,嫩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我蹲下身细细察看,心中一震——原来竟是老石榴树根上萌发的新苗!它们青翠欲滴,如此稚嫩,却又如此顽强,竟在无人留意之处悄然积蓄着力量,努力向上伸展着,向阳光靠拢着。

  我长久地凝视着这些新苗,它们仿佛在无言地告诉我:生命不是一缕可以轻易掐灭的轻烟。庭前那棵石榴树,如同祖父沉默的期许,祖母熬煮的苦涩汤药,亦如我幼年指尖滴落的血珠——它们历经风霜,枝干可能枯槁,根脉却总在泥土深处蛰伏着,酝酿着下一次破土的冲动。

  生命的存续,并不仰仗于华美的外表,而是凭靠着深处那不灭的根苗,在岁月的土壤之下不断延展。这新苗的绿意,是大地深处无声的诺言:纵使枝头火焰曾熄灭,泥土中的血脉,却永远等候着重燃的时辰。

  新苗尚幼,花事未及;然而,庭前石榴树虬枝上,那几朵今年新绽开的榴花,依旧红得如血如火,如朝霞晚照,灼灼其华。

  这花,是去年的余烬,更是明年的火种——我懂得,那深埋的根,终究会催动新枝,再次将熄灭的火焰举向天空。原来生命最深的根基,竟在幽暗处默默生长,它无声地传递着:纵使树皮干裂如沟壑,只要根在,便无惧岁月剥蚀,总有勇气在春天,再开一次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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