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期） 就连这里的崖州郡冯季俊太守，也是收到赵讷亲发的征集令，限时按量缴纳多少多少花梨木、沉香木，运往广州多少多少珍珠、玳瑁。还说这些都是接到了隋皇后之手谕而力行，美其名曰：岁贡。

　　树欲静而风不止，人欲静而事繁乱。冼夫人看到这些信，也听到当地冯太守的牢骚，就烦得要命。她心里明白，赵讷这是在假借皇后之命，其实是满足自己的贪欲。但这又不好去问问皇后，也不好与赵讷当面对质。赵讷招兵买马暗中扩军，也是道听途说，没有确凿证据，不能红唇白牙信口妄说。但是仅仅从赵讷给海南崖州府发的指令来看，冼太夫人最少觉得皇后非常过分，赵讷也非常值得质疑。

　　在大陆上的二孙子、罗州太守冯暄也是写来密件，说他和赵讷已经闹僵。赵讷发话，如果罗州高州两郡不听广州府的调遣和命令，就要率兵踏平两州境地云云。冯暄企盼太婆和高州太守冯盎弟弟立即赶回大陆，以缓解矛盾，平息事态。

　　“放肆！妄为！”冼太夫人拍案而起，举起犀牛拐杖重重地捣在红木桌子上。她对幼孙冯盎说，“你家老阿公冯宝也是皇帝追赐的广州总管，谯国公，我是他的夫人，谯国夫人，可以‘听发部落以及六州兵马’。赵讷竟胆大妄为于理不顾，也不给点面子，他借着皇后的名义为所欲为不成？！”

　　小孙子冯盎见把太婆气得不轻，就是怒发冲冠不可遏制，他立即向太婆跪下请缨，道：“太婆息怒，有我辈孙儿冯暄冯盎在，我立即回大陆和二哥召集百越人马，定然杀得他赵讷人仰马翻！”

　　冼太婆轻轻拍拍阿盎的肩膀说：“我家孙儿辈无有犬子，可堪重任！只是……”冼太婆一生都没有像现在这么纠结、犹豫不决。

　　“好太婆，你别生气，勿犹豫啊！”冯盎不知太婆是为孙儿的性命担心，还是怕战端一起，百越凌乱。

　　“赵讷小贼不堪一击，我冯冼家捏死他，就像碾死个臭虫！只是……”太婆急得在大堂内来回踱着碎步，喃喃自语道，“只是赵讷这小子，假如真的是奉了皇后的旨意，我们去攻打赵讷，不是犯了王法，冲了大忌？太婆我不是犹豫不决，也不是怯弱胆小，而是投鼠忌器哟……”

　　冯盎听罢，顿时也没了主意，只好上去抱住太婆的腿说道：“太婆，你可不能急火攻心啊！你一定要稍安勿躁啊……”

　　可是啊，冼太婆如今已是将近七十的古稀之年的人了，如果再是动气伤神，谁可保住我岭南百越之江山不可破碎乎？稳住我岭南不可动摇乎？！

　　2

　　冼太夫人如是想到，隋文帝曾在圣旨里说过：“若有机急，便宜行事”。我可以相机行事，先斩后奏，但还是莫先发兵讨伐，先是写一封信函，向皇上说说广州刺史赵讷的贪婪和暴政，还有如果真是皇后稀缺稀罕什么宝贝物件，告知我冼英，也是不必举百越全民之民力财力而为之吧。

　　看来，还是先给皇帝皇后说说心里话吧，直抒谏言，以求避开南方即将开战之局面。那么这封信又该怎么写呢？如果真是皇后娘娘真的热衷海外珍奇，那就不能全去责怪赵讷刺史了；如果不是皇家的急令勒索，揭开了赵讷的骗局，惹怒了当下这只穷凶极恶的豺狼，狂妄的赵讷又会怎样地对待他们冯冼家族，他又会怎样找个下台阶呢？冼太夫人反复斟酌这封信的措辞，因为这封信一旦上奏给皇上，肯定会捅到马蜂窝，引发朝野震动。

　　太婆的屋子在崖州府大堂的一侧，正正地坐南面北，这样夫人无论是读书写字还是苦思冥想，面北就是大陆的方向，就是家乡广东电白县“冼堡”的方向，也是中原皇朝古长安的方位。虽然远隔千里云水万里关山，但一起跳动的脉搏，一起联动的血脉，是窄窄的琼州海峡所不能阻断隔绝的。再极目远眺，苍穹云隙之间也会浮现出朝廷的红墙碧瓦，飞檐画殿。坐南面北，百越之故土，依然率先映入眼帘；故乡的父老乡亲，依旧让人牵肠挂肚。

　　冼太婆坐南面北，时时举目远望，壮怀激烈。

　　海岛的艳阳稍一升高，就是红红火火的模样，惹得树上的“知了”，长声接短声高音伴低音在急切地啼叫，叫得太婆焦虑不安坐卧不宁。太婆徐步挪出房门，手扶廊台，举目在浓荫的酸角梅大树上搜索告急的“知了”，却是只闻其声不见其影。太婆颤抖的右手拍遍雕石栏杆，伸着左手指向北方，一边坚强地挪动着沉重的步履，一边自言自语着：“苍天啊，大地啊，着无边际的茫茫大海啊，我冼英真的是壮士暮年了吗？为什么还不能让我冼英，安稳地坐下喘一口闷气，悠闲地举杯啜一口闲茶呢？让我安宁一会儿，让我安躺一会儿，让我好好地歇息一会儿，该多好啊！”

　　太婆坐在石墩上，平复一下忐忑焦躁的心情。看着不远处，农村的小崽们你争我抢，正在捡拾树上八哥鸟鹦鹉鸟啄下来的熟透了的酸梅子。男崽子们笑，女妮子们哭，确是蓦地将自己忧郁的心情一扫而空，眼目也顿时晴朗了许多。孩子们多么活波可爱，熟悉的村舍多么安祥，犍牛正往城外踱去，它踌躇满志的样子，看来要去耕田喽，暂时不会变成士兵们锅里蒸煮的肥肉了。寨子里几个后生正在吵吵嚷嚷聚拢在树下一起玩骨牌，暂且也不会扛着长矛挺着盾牌，去沙场杀他个人仰马翻流血漂橹。（未完待续）